2009年春天,我带着拷有《多湾》书稿的优盘来到北京。从陕西出发的我意气风发,认为一颗新星就要从中国文坛冉冉升起,就像我的陕西前辈们那样:不是吗?大作已经写出,只剩下出版啦。
第一站是作家出版社,因为我认为这么重要的作品,只有国家级出版社才合适。经由文学前辈的推荐,我见到一位编辑老师,简单交流一番后,他告诉我不用拷贝书稿了,手头选题太多,他没时间看,也不可能出版。另有一家大刊物,以作品幼稚老套、没有新意为由不予刊发。我退而求其次,找好一些的省级出版社,投了几家,仍然不行。在他们种种拒绝理由的背后(还有几家没有回音),我知道其实只有一个原因:你没有名气,还写这么长。当时电子版有48万字,如果印刷出来就是60万字,给出版带来很大难度,出一本太厚,出上下册成本又太高,一个文学新人,怎么配有这样的待遇。当时贾平凹老师的《古炉》问世,也是很厚,定价50多元。当然,出版社不怕厚,读者也不嫌贵。这就是现实,如果我是读者,也不会花几十元买一个新人的书。
陈忠实老师打电话鼓励我:“现在中国文坛,不缺长篇小说,缺的是精品,你不要着急,好好打磨,争取再拿出来时不同凡响。”我想起自己几年前不知天高地厚对他说过的话:“我要写出一部与《白鹿原》抗衡的长篇。”他淡淡一笑:“你写嘛,说这话的人多咧。”一位评论家老师劝告我:“你知道《白鹿原》在中国文坛意味着什么吗?”我说:“树一个标杆,总不会差得太远。”
我决定,先写中短篇小说打造名气。这个想法或许很天真,但人想做成一件事,有时候就需要一根筋的天真。我们不能太现实,不能让世俗的规约过于影响自己、吓住自己。接下来的四五年里,我处于创作的高热状态,每年都发表十个中短篇,还有作品被转载、收录进年选、进入年度小说排行榜。这是文坛成名的“基本动作”,一个写作者必得经过这样的“流水线”工程,才能成为作家。我不停地写稿,不停地投稿。当然也会有退稿,被各种各样的编辑“修理”。一颗妄念之心慢慢冷静,我不断审视自己的《多湾》,但每每阅读几页就更加有信心,相信自己写出的是人性中永恒的东西,永远不会过时,哪怕等待十年二十年。当然,《多湾》也确实有可删减之处。我写作的特点是啰唆,大段语言、长句子发散出去,冗繁恼人。于是,我用一个职业编辑的眼光、用严格的标准,一遍遍删改,前后删掉大约十万字,竟然不影响任何情节。那些年里,我不是在写中短篇,就是在修改《多湾》。2014年秋天,我再把《多湾》投出去,水到渠成,与磨铁图书公司签订出版合同,2015年年底出版。
没想到这样一本没有什么流行元素的书,却卖得挺好,半年内四次印刷。首先得益于磨铁的营销渠道,其次是作品的魅力。我想,真诚是最大的力量。我没有使用什么技巧(比如打乱时间顺序来写),也不愿采纳老师们的建议砍掉后半部,只是付出非凡的耐心,将语言打磨到无论从哪一页打开都能读下去。我感谢命运给了我这份热爱,用那么久的时间去专注地做一件事情。
《多湾》给我带来文学上的声誉,也可以称为我的成名作。经由《多湾》,我真正踏上文坛。
在你不经意的时候,命运会有一些别有意味的安排。作家出版社的向萍老师,编辑《芬芳》之后,在几次图书分享活动中,听到读者一次次提及《多湾》、寻找《多湾》。她突然提出(我感受到的是突然,在她当然是经过深思熟虑、多方考察),愿意重新打造《多湾》,将其作为《芬芳》的前传、姊妹书推出。而此时,磨铁因为与我在书名上有分歧而不再续约《多湾》——当然,我非常感谢磨铁当年的倾力出版,感谢责任编辑徐蕙蕙的努力付出。
国家级出版社,推出一个普通作者多年前已出版的作品,是需要勇气的,更需要担当与情怀。我想,是我那股对待文学的天真之气、赤子之心,经由《芬芳》打动了向萍。她通过出版《芬芳》,变成了“河南文化热爱者”,中原大地和那片土地上的人们,成为她的熟人、亲友,她和他们有了深厚情谊,愿意将他们再次请上文学的舞台,被更多的人看到。
想不到,前后15年,对于《多湾》,作家出版社由当年的不太看好,变成如今的真心邀约。真是“人生何处不相逢”。当年多家出版单位的拒绝,使这部作品经由数次打磨而变得更加完善,也磨炼了我的心性。这15年,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,我全身心投入文学,也得到相应的回报。一切都是时光无限仁慈的馈赠。而我,唯有无尽的感念和不竭的动力。